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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着低头，站在浅青色的牌栏下，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，脚下的平底鞋向后踮，脚尖有节奏地旋转，左一脚，右一脚，与一撮撮浅灰色的脚泥相互纠缠，到脚下的“沙沙”声变成“滋滋”声，她把脚前掌贴近地面猛往前一戳，一片尘雾便扬了起来，她的咳嗽随之响起。
隔着一道玻璃，陈浩在他的中医诊室送走求诊的病人，刚整理好病案，一转头，便看见宋佳雨重复着这个奇怪的动作，便抿嘴笑着走了出来。
“人都来了，怎么还不进去呢？再这么踢下去，医院里的杂扫大叔和阿姨都得失业。”
宋佳雨噗嗤一下笑出声来。笑过之后，又引发了一连串的咳嗽，咳过之后，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。
“听你的咳音，病情似有加重，精神也很差，前天不是给你配了药吗，怎么还咳得这般厉害?”
“没作用！”
“怎么会没作用呢？我为你开的‘二陈汤’是止咳化痰名方，源于《内经》，宋代《太平惠民和剂局方》也有记载，你的痰色发白，舌苔腻滑，同时伴有胸膈痞闷的情况，这个‘二陈汤’燥湿化痰，最适合你的病症。”
宋佳雨没说话，脚尖与沙地上的尘土又开始纠缠起来，见陈浩站在原地一脸疑惑地看着她，宋佳雨停了，“好吧，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，你开给我的中药，我压根就没喝，全扔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陈浩一怔。他和宋佳雨是高中同学，自从他来社康中心工作后，宋佳雨全家的大病小痛，都是来找他解决的。
“我把中药拎回去后，打开药包准备煎时，发现里面有半夏，我妈就是喝掺有半夏的药方中*的，我的体质，随了我妈，爱咳嗽！”
“哦？！”陈浩一怔。一把拉着宋佳雨就往他的诊室走。
“快说说，伯母是个什么情况？以前怎么没听你提及？”在诊室坐定以后，陈浩忙追问。他俩从高中起同桌，随后各自在不同的城市上大学，毕业后又同城工作多年，只知道宋佳雨的妈妈在她上初中时病亡，但没有提及过她的妈妈是中*。
“我妈就是爱咳嗽，吃了含有半夏的中药后……走了！”
“伯母咳嗽后的痰，是不是发*呈稠黏状的，还有发热、爱出汗的情况?”
“对。”
“常伴有咽干，咽痛，咽喉红肿?”
“对。”
“平常是不是舌头发红，少津口干，舌苔厚*?”
“你怎么这也知道?”
“百病皆因痰起，如果体内是寒痰和湿痰，舌苔跟你一样，是白的，痰色也是白的，以半夏配伍‘二陈汤’加生姜乌梅水煎后温服，能够宣降肺气，也就是《内经》所说的调阴阳，效果很明显。但半夏本身温燥，对痰热者无益，甚至还有反作用。谁这么糊涂为伯母配这副药?”
“医院知道吧？医院的老中医开的，开始吃，效果非常很好。后来我妈再咳，就对着老中医的方子自已配药，效果也很好。再后来，不但没效果，我妈还中*了。”
“后来的药，也是伯母是自己配药吗?”
“嗯，这副药方子，我妈用了十几年，每样药材该用多少量，我妈都烂熟于心的。”
“真糊涂啊！凡事都要对症，就拿咳嗽来说，就分了热咳和寒咳，病灶不同，下药的方子就不一样，任何病，都须得在医生的指导下对症配药，半夏有*，生半夏*性更大，如果肝肾功能不全的病人，更是大忌。”
“我妈有肾炎！后来的半夏，都是她自己在山上挖的，最后那次，服下药没多久就出现了呼吸困难的情况……”宋佳雨双手搅动衣角，眼睛有些泛红。
“生半夏需要炮制加工后方能入药的，直接生煎内服就会出现喉咙肿胀，失音，痉挛，严重会引起窒息……”陈浩给宋佳雨倒了一杯热水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。
“半夏有*，但它在医学上的药用价值也很大。除了止咳，它还有治腹胀腹痛，消肿止痛的作用，对有些*虫咬伤，也非常有疗效。我还常以半夏配伍‘泻心汤’，来帮忙调理神经衰弱和睡觉失眠的患者。”
“照你这么说，半夏是神药了。”
“任何一味药，都要看怎么作用。运用得当，它就是神药，作用不好，神药也能害人。对了，前些天见你发朋友圈，说脚趾长鸡眼了，现在好些没?”
“没呢，你看我，最近高跟鞋都不敢穿了，每天都是这些平底鞋。”
陈浩拉开抽屉，取出一包粉剂放在桌面，“这是研磨过的半夏粉，将鸡眼刮薄，挑开一个小口子，把药粉敷在鸡眼上，用纱布包好，一星期见效，这是我上次自己用后剩下的，过来人试过的经验，你敢不敢试呢?”
“虚惊一场，这包半夏粉权当慰劳你的老同学我了。”宋佳雨的情绪慢慢平缓了过来。
陈浩微笑点了点头，这一笑，又引出宋佳雨一连串的咳嗽。咳完，宋佳雨脚下的鞋尖又开始左一脚，右一脚，与诊室里的地板相互纠缠起来。
“不要再旋了，我这诊室可是一天几次打扫卫生的，没有灰尘给你蹭呢。说吧，是不是想我再帮你配几剂‘二陈汤’啊？”陈浩示意宋佳雨伸出右手，开始为她把脉，宋佳雨停止了动作，连连点头。
“你啊，读书时就爱这样，遇上不好开口的事，你就用脚尖蹭地板，都这么大了还这样。”宋佳雨在陈浩的打趣中，脸红了。
“不过，这药方我还得另外开，你今天的脉象跟三天前的不一样，药方得有些变动，但半夏为要药，里面还须得有它。熬药的方法呢，我一会另写纸上，你一定要……”
“我一定会认真熬！”
两人相视一笑。
门外，日朗天晴，也是半夏。
作者简介：徐建英，女，湖北通山人，南漂深圳15年，湖北省作协会员，广东省小小说学会副秘书长。曾在《百花园》《小说选刊》《微型小说选刊》《小小说选刊》《芒种》《山东文学》《当代小说》《经济日报》《南方日报》等报刊发表过作品，入选过各类小小说年度选本。《喊*》入选年浙江省中考真题。《年关岁末》《橘子熟了》《深情》《老麻雀》《九庆寿》等入选高中模拟卷试题。出版有小说集《守候一株鸢尾》。签约湖北省作协年青年作家定点深入生活项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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