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景春娟
这里位于太行山脊中段,清漳河中游,这里沟谷纵横、崇山峻岭。这里一到春季山桃花肆虐遍野,争相开放,娇嫩的粉色点缀着贫瘠的黄土高坡,就像放羊的汉子娶到了美丽的新娘,皮鞭一扬,吼一嗓子“啊个呀呀呆”,鞭子抽碎了田里的土疙瘩,歌声撕破了天上的“软棉花”,天地通透、神清气爽、欢喜悠长。
在这太行山东麓的河谷里,田埂、毛驴、炊烟袅绕,人们过着最原始的农耕生活,像一幅水墨丹青的山水画;在这被山岭阻隔的世外桃源,夯土墙、青石街、百年老屋,还有原汁原味传承至今的乡间民俗,更像是被时光遗忘掉的一方净土。
冬日农闲,最盼过年。
在这片土地上,“过年”不仅仅过得是“年”这一天,而是整个正月,从“腊月二十三吃糖瓜”开始,一直到“二月二龙抬头”才算真正意义上过完了年。
“二十四扫房子”
腊月二十四这一天是最忙活的
一天,吸溜完早上的玉米面馇馇,家人们匆匆进入角色,男人们搭梯子上房梁,打扫屋顶的网丝污垢;女人们围头巾、系围裙忙活在厨房灶台边;孩子们跑来跑去,翻捡旧物件,端水洗抹布,忙得不亦乐乎。村里的房子很多都是上百年高龄了,祖爷爷、爷爷都住在这里,代代相传,窗棂上的麻头纸要在这一天全部撕掉重新糊裱,土炕的围墙也要在这一天请画匠刷漆描花,炕上铺了一年的毛毡子用扫帚抖落尘土再铺到院子的青石阶上晾晒,双耳柜、长条几、穿衣镜、太师椅还有炕上的截扇和炕沿统统都要擦抹干净,一个角落也不能落下。
等到日头落山,屋里屋外焕然一新,就连取暖的铁炉圈和灶台上的大蒸锅盖儿都是铮亮铮亮的,黑里透着光。
“二十五做豆腐”
大豆,又称菽,它的种植历史远比这座山城要久远,然而生长在这物种单一的山区,更能物尽其用,彰显价值。
腊月二十五这一天,家家都要做豆腐,一大早女人们便把前一天去壳过筛的黄豆洗干净后放进水缸里浸泡,浸泡时间是有讲究的,长了不行,短了不出浆头也不行,冬日大概需要五六个小时,等吃过晌午饭,时间刚刚好。后院铡草喂驴的男人们放下手头的活儿,来到碾台前,生柴火、磨豆子,那乳白的浆汁顺着磨盘流下来,孩子们的哈喇子也跟着流到了下巴颏。村里的豆腐一般都是卤水豆腐,记得小时候,有一年全家人都在后院忙活,馋嘴的二姨偷吃了点豆腐的盐卤,上吐下泻,这里的卤应该是盐卤一类。过纱布后的豆渣给牲口加食,点卤后的豆浆就凝固沉淀成了豆腐。豆腐点卤之前,外公总要盛出一盆豆浆放上白糖给外甥们喝,那热滚滚的滋味,翻腾在食道与肠胃之间,还有冬日阳光下汆出的冒着热气儿的豆腐,都历历在目。
这些记忆片段就像尘封在心里的往事,每每想起来,那情、那景、那些人瞬间鲜活了,浓烈的豆香唤醒了沉睡的味蕾,那味道就是年的味道。
“正月十五,闹社火”
左权“小花戏”闻名全国,一曲“亲圪蛋”唱响大江南北,这种绵延逾千年的乡间文化来自何族,何人首创,已无证可寻,亦无历史记载。然而它就像这温顺的清漳河一样,滋润着这片干涸的土地,生生不息。
“小花戏”应该算是“社火”的一种,更古老更原生态的或者说更接近民风,更真实自然的应该是“文社火”和“丑社火”。正月十五,村头巷尾挂花灯,垒小火,放鞭炮,迎接“社火”。“社火”走到哪家,哪家的炮仗最响亮,村里的男女老少寻着炮仗声围在一起,会拳脚的老人们总是等着全村人到得差不多的时候才开始舞拳弄棒,也不知什么套路,什么宗派,只要能凌空一跃,或者下个劈叉拿出武林好汉的姿态,定会博得阵阵喝彩。打拳的家底亮完了,该小姑娘、小媳妇登场了,唢呐、笙一响,姑娘们挽着扇花,踮着十字舞步,翩翩起舞,观众里三层外三层把“小火盘”围得水泄不通,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人群忽上忽下地扇头飞舞,就像一只只蝴蝶轻盈飘忽,让人们忘记了冬日的寒冷,仿佛穿行在春季的田野里花红柳绿,春心荡漾。
姑娘们舞罢,该“丑社火”亮相了,村里平日老实巴交的男人在“大头娃娃”面罩的掩护下踩着锣鼓点,说唱逗乐,也有男人画上丑妆扮演旦角,观众们被逗得前俯后仰,孩子们坐在老爹的肩头伸长胳膊争着摸大头娃娃的脸,不一会儿,秧歌扭起来了,锣鼓声、嬉闹声、随观的队伍,舞龙的,舞狮的,穿梭在大街小巷,哪管什么“文”“武”“丑”之分,全村总动员,走街串火盘,通宵达旦,尽情狂欢。
过年,是朴实百姓对乏味生活尽头的归盼,更是他们对来年美好生活的期许和祝愿。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而言“过年”不仅仅是一个节日,更是一种精神寄托,是枯燥生活中释放自我体现价值的展示机会,在这片纯净的土地上,他们用最纯粹的方式操持着年节的节奏,他们用最质朴的欢愉跃动在正月里,他们的“讲究”是一种传承,“过年”是村民们对传统文化最虔诚的坚守。